夜色逐漸降臨。

她望著頭頂璀璨的水晶吊燈，開始止不住地流淚。旁邊的婢女連忙上前：“您不舒服嗎？……”高聲呼喚起來，“快去叫醫生！把醫生叫過來！”

她像是聽不見也看不見一樣，用那兩只纖細白嫩的、嬌生慣養的手捂住眼睛，喉嚨裏開始發出野獸般的破碎啜泣。她那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竟然泛出了潮紅，額頭上青筋跳動。

婢女被她這痛苦的樣子嚇得動彈不得：“您被別嚇我呀……您到底哪裏不舒服？醫生馬上就來了……”

淚水不斷地從她指縫間漫出來。

她像是難以發洩痛苦一般，身子漸漸地蜷了起來，抽泣著，顫抖著。

逐漸發出聲嘶力竭的哭聲來。

……

趙之騫倒吸了一口涼氣，低下頭去問她：“怎麽就哭成了那樣啊？”

林晚用指尖塞了顆爆米花到他嘴裏，臉上有笑：“拍戲嘛，不哭不行的。”

趙之騫說不出話來。

那顆爆米花在他口腔裏化出了絲絲甜味。

林晚忽然無意地說：“就為了這一段我哭了一下午呢。”好像怕他不相信，頓了頓，又說，“從一點鐘斷斷續續地哭到了□□點，那個導演一會兒說我哭得太美了，一會兒又說我哭得太不美了……”

趙之騫忽然捧住她的臉。他真像是極心疼她，眼底有濃郁的疼惜：“別再接這種戲了，好不好？就為了多少錢啊，哭成這樣，值得嗎？……你想要什麽可以跟我說啊。”

林晚發了一會兒呆，笑著點頭說好。

趙之騫很高興她願意聽自己的話。

下午林晚回到家裏，林茉劈頭蓋臉就甩過來一句話：“送你回來的那個人是誰？”

林晚說了趙之騫的名字。

林茉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，但還是很難看：“你就算不吃飯了，你就算要去別的地方，那也得跟你爸爸說一聲吧？再不然給你叔叔打個電話也行啊——你是覺得媽媽不會擔心你嗎？”

林晚低著頭。

林茉看著女兒低眉順眼的樣子，頓時就心軟了：“你爸爸說你沒吃什麽，媽媽給你弄點……”

“我不想吃。”林晚說，“沒事我就上去了，我想睡一會兒。”

“那你就泡個澡睡一會兒吧——到了八點媽媽叫你起床，咱們還要去陪你外公吃飯呢。”

林晚登時就頭痛起來，可她沒說什麽，面無表情地上了樓梯。

她沒叫女傭，自己在浴缸熱騰騰的水裏灑了玫瑰精油和花瓣，就脫掉衣服沈了進去。當然，她受傷的那條腿，被她穩穩地架在了浴缸邊緣。

林晚仰著頭想了會兒心事。忽然她垂下腦袋，怔怔地看著熱水中自己若隱若現的身體線條。白石先生……再過兩天就要回來了呢。

——可她竟然連自己高不高興都想不清楚。

蘇潮雲……他爺爺是那樣嚴厲的人……除了罰跪……

正胡亂地想著呢，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。

林晚蜷在熱水裏的身體沒有動彈，只是伸出了一條玉一般的手臂，到衣服堆裏摸索。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拿到，因此立刻就按了接聽。

白石先生先是叫了她一聲：“晚晚。”

林晚聲音有點小：“……阿介，我在洗澡。”

“嗯，註意別弄濕傷口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聲音中有些悶悶不樂的味道。

“……現在方便嗎？”

“嗯？”

“開視頻給我看看，好不好？”

林晚有點不好意思：“可是……可是我在洗澡呢……”

“晚晚，我好想你。”他輕聲細語地哄她，“讓我看兩眼好不好？”

“那、那好吧。”

她點開了視頻通話。

屏幕中頓時出現了白石先生的面容。他神情中帶著憔悴，頭發略微淩亂，胡子也像是幾天沒刮了。但就算是這樣不修邊幅的模樣，他也還是個帥氣的少年。

林晚有些擔心他：“你怎麽了呀？”她看著手機，忽然覺得他待的地方，好像是衛生間的隔間，“你在哪裏呀？”

“沒怎麽，就是有點累。”

“那你就回酒店睡一會兒啊……”她反倒委屈起來，眼眶說紅就紅，“好好的把自己搞成這樣，有意思嗎？”

“我沒事，真的沒事。”他竟然還有心思笑，“寶貝，等我回去了你再哭好不好？”

林晚嬌嬌怯怯地睨了他一眼，“誰哭了？”說著就吸了吸鼻子。

“我很快就能回北京了，你有什麽想要的？”

林晚看著他：“你回來就可以了。”

從他的角度看過去，是她被熱氣蒸得發紅的臉頰，是她隨意紮在頭頂的丸子頭，是她耳邊微微濡濕的碎發。心裏，像是有一股暖流在細細流淌，一點一點地通向四肢百骸。

白石註視著自己的女孩。

她的五官精致，眉目如畫，鼻子不是特別挺翹，可是小巧秀氣；下巴也尖尖的，顯得楚楚可憐。還有她天鵝一般的脖頸，美好的鎖骨，以及白皙細嫩的肩膀。——霎時間竟然有種“吾家有女初長成”的感慨心境。

白石忽然想起來，自己遇見她的時候她並不是現在這個模樣。總是怯生生低垂著腦袋，很容易害羞，也很容易被嚇得說不出話來，甚至她還會在周末去咖啡店做兼職——現在自然是嬌貴了很多，脾氣也大了。但白石偏偏喜歡她的嬌貴和壞脾氣。

因為正是他，在兩三年的親密陪伴中，付出了大把大把的愛和耐心，把她縱容成這樣的。

“泡了很久了嗎？”他忽然問。

林晚低下頭，說：“沒有啊。”

“別泡太久了，你一受涼就要生病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白石笑了笑：“怎麽又不高興了？”

“剛才媽媽說我了。”她悄聲說。

“為什麽說你？”

林晚忽然覺得疲憊，就撐著浴缸壁稍微換了個姿勢，“我好想睡覺啊……哎呀，你看什麽呢。”臉上一紅，嬌嗔起來。

白石裝模作樣地點評說：“看你怎麽這麽白啊，像豆腐一樣。”

林晚臉皮薄得很：“你下流。”

“我下流啊？那每次叫我輕一點但是又抱著我不放的是誰？”

“……”

白石忽然關掉了視頻聊天。

林晚心裏覺得奇怪，將手機貼到耳邊，正要問他怎麽了，就聽見白石先生低低地說：“我愛你。”

然後他用優美的意大利語背了一段詩給她聽。

“她走在美的光影中，

像夜晚皎潔無雲並且滿天繁星。

明與暗的最美妙的色澤，

在她的儀容和秋波裏呈現。

仿佛是晨露映出的陽光，

但比那光柔和而幽暗。”

是英國詩人拜倫的情詩。

“……你以前不讀詩的。”

白石稍稍有些失望，但他轉念一想，很多話當面跟她說還更好些，當下也就笑了一笑。

林晚松了口氣。

林晚敏銳地聽見了媽媽的腳步聲——林茉進她的房間大多是不敲門的——她的心劇烈跳動了一下，下意識地將手機塞進被子裏，然後迅速地用被子蒙住腦袋。

果然林茉沒敲門就進來了。

腳步聲越來越近。

席夢思微微向下一沈，應該是林茉坐在了床沿上。她語氣溫柔地喊她：“晚晚，該起來了。”

林晚沒動，也沒說話。

林茉等著一會兒，隔著被子輕輕搖林晚的肩膀：“晚晚，聽話。媽媽給你找條好看的裙子好不好？”

林晚咬著嘴唇咳了一聲，聲音低低的，很真。

她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來，小聲說：“媽媽，我不舒服。”

“嗯？”林茉緊張地望著她，“哪裏不舒服？”

“……不知道……”

林茉有點慌，安撫地摸了摸林晚的額頭，說：“我去找你叔叔來。”匆匆忙忙就出去了。過了大概五六分鐘的樣子，她帶著秦獻回到林晚的房間。

秦獻確實也覺得林晚的臉紅得不太正常，趕緊探了探她的體溫，又去捏她的手：“頭疼不疼？”

“有一點……”

“要不叔叔打電話叫醫生來吧？”

林晚不願意：“我睡一覺就好了。”她可憐巴巴地拉住叔叔的手，“不要打針。”

林茉遲疑地望著秦獻。

秦獻想了想，說：“那就先讓晚晚睡會兒吧，看她明天會不會好一點。反正打針太多對身體也不好——你看呢？”

“那好吧……”忽而又說，“要不——我看我還是在家裏陪晚晚吧，明天再陪老爺子吃飯——”

“那麽多人就等著你呢，難道說不去就不去了？”

“可是我不放心晚晚……”

秦獻轉頭看向林晚，笑了笑：“叔叔在家陪你好不好？”

林晚本想說自己不需要人陪，可她又怕媽媽發覺出異樣來，只好點了點頭。

林茉一走，秦獻才坐在林晚床邊和她說了會兒話，林晚就說：“叔叔，你看著我我睡不著。”

秦獻心疼地摸摸她的手背。“困了就睡吧，叔叔不吵你了。”頓了頓，又加上一句，“叔叔就在隔壁書房裏，你有事情就喊叔叔。”

“好。”

窩在床上看了會兒新聞，又玩了會兒游戲，漸漸的也就有些困了，她閉上眼睛，抱著枕頭昏昏欲睡——驚醒過來是因為紀桓的電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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